故乡的味道

榻榻米的禅

      我爷爷是广东潮州人，三十年代初，家庙宗祠在年轻一辈里挑了几个资质聪慧的，筹资供养读书，我爷爷是其中一个。大学期间，恰逢局势动荡，我爷爷血气方刚、胸怀抱负，弃笔从戎。新中国成立后，爷爷专业被安排到陆城教书。就是这一安排，决定了我的故乡扎在了这两江交汇处的三峡门城¬¬¬¬¬———宜都。

      可能是因为我爷爷是南方人的缘故，小时候不太爱吃面条，包子替补成为了我最爱吃的早餐。小时候最常去的包子店，是文峰路的“十八号”。店名起得心不在焉，生意却是异常火爆，蒸包子的煤灶就摆在店门口，上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五六格木蒸笼，排队的人挨着煤灶站成一长条。爷爷站在队伍里，拉着我的手，把我挡在外面，以免被蒸汽烫到。老板抽出最下面一笼蒸透的包子，又把刚捏好的包子补到上面。排在前面的人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捡热气腾腾的包子，后面的人往前挪了几步补上位置，数数前面的人，心里估摸着哪笼包子轮得到自己。“十八号”的包子这么受欢迎是因为它馅饱皮薄，爷爷说他爱吃皮，把馅分给我，对于这种大坨大坨的鲜肉，我爱不释手。那里的大人几乎都爱吃包子皮，把剩下的馅赶到小孩儿碗里。“十八号”的店面很小，店里只有两三张桌子，供不应求，来客等完包子等桌子，等上桌了再要上一碗绿豆汤，坐下来慢慢享受随着味蕾一起慢慢打开的好心情。店里桌子配的是长板凳，偶尔有人吃的用心，旁边的人突然站起来，被板凳翘得一惊。

      仰慕大城市的高楼大厦，大学毕业以后到深圳游历过一番。那里的面馆很少，包子店很多，可是门面都不大，也许是寸土寸金的缘故，没法提供座位。夹着公文包的青年，熟练得要了三个包子，一眼都不需要看招牌，带着口罩的店员装好包子递给他，转头的功夫，他三口解决掉一个，加快脚步朝着公交站小跑过去。跳上公交的时候，刚好吃完三个包子，腾出手把公文包紧紧得抱在了胸前。包子店里，不锈钢的蒸笼被楼宇间露出的半个朝阳照的格外亮

      上高中以后能在校外吃的机会少，唯独周末的早晨不用上早自习，爷爷便带我去城河电影院旁的“蔡师傅”吃面，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喜欢上面条的。那里原本是一处室外台球室，所以地方宽敞，座位不用一点担心，反倒是因为生意太好，帮工总是来不及收拾桌子。这里吃早餐，品种单一，主食只有面条，并且只有碱水面一种，唯一能选择的只有分量，“二两面”还是“三两面”。爷爷看我长身体，总是擅作主张的点两碗“三两面”。他说“二两太少了，谁都不够吃，咱俩都吃三两的”。吃东西这个事儿有时候就是无律可循，凤髓龙肝你都觉得味同嚼蜡，反倒是这简简单单一碗碱水面，在水里焯不过半分钟，配上原汤、蒜泥、葱花、辣椒皮，面条这种简朴的果腹之物在作料的辅佐下，变成了这一城人趋之若鹜的玉盘珍馐。

      高中毕业后背起行囊外出求学，于是故乡只有冬夏，没有春秋。学校周围的面馆特别多，为了照顾全国各地的学生，各式各样的粉面应有尽有。我一眼挑中心仪已久的碱水面，又苦于不知道如何表达，只能操着别扭的普通话，对老板说：我要这种面，然后和老板一齐指着躺在铁盘里的生面再次确认，“对对对，就是这个”。盯着自己的面被捞出来，赶紧指着琳琅满目的一盆盆配料，跟老板说，“这个来一点，那个不要”。

      曾经我也疑惑，故乡这个东西并不是你自己主动选择的，为何一定要热爱。后来慢慢才体会到，每个人和自己的故乡，都有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。在这里，你曾经喜欢的东西，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，而会因为传承而历久弥新。“蔡师傅”换过三次店面，开了新的分店，能够选择的依然只有二两面还是三两面，坚持用大家喜欢的方式溺爱着人们的胃。“十八号”开店快三十年了，为了配合市政建设搬过一次店，加了一些桌椅，让来客都能坐下来慢慢享用早餐时光。故乡，在用一种厚积薄发的方式，配合着这个城市每一个人的的饮食习惯和生活方式。

      更重要的是，故乡是爱的集装箱。我也是后面才想明白，我爷爷是广东潮州人，怎么会爱吃包子皮和面条这些面食呢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陈志瓜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2017年8月3日